坐在工位前加班的时候突然想起去年的一些旅行旧事。
坐在工位前加班的时候突然想起去年的一些旅行旧事。
去年的十二月底,搭乘全日空从东京经由札幌飞往北海道最北端的小城稚内。天气很不好,在新千岁航站楼的广播里一直在放送欠航预警。
延迟了半小时后最终还是冒着风险起飞了,落地稚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外面飘着暴雪。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的雪。即使是在北极,斯瓦尔巴群岛上的极夜里,让人意识到这是在北国之冬的更多也是来自于无言的冰川而非呼啸着的暴风雪。
我拖着行李箱在几十厘米深的积雪中艰难地行走,总算到了前几日提前预定的青旅,里面亮着温暖的灯。
“チェックインをお願いします”,我推开青旅厚重的铁门,希望能办理入住。
虽然看不见前台的脸,但是里面已经传来了回应声。“はい!少々お待ちください。”
我走过转角朝前台走去,出乎意料的是,看到的并非是一个黄种人的脸。
是美国人。
我愣了一下,前台的小哥约莫和我差不多年纪,棕黑色的脸,看起来像是墨西哥裔和白人的混血。难道刚刚是他用日文回应的我吗?
“すみません。チェックインしたいのですが?”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友好地笑了笑,继续用他那无比流利的日文回应我:“はい。ご予約のお名前をいただけますか?”
办完入住他切成英文和我对话。原来他确实是美国人,来自德克萨斯。大学毕业之后出于对日本的向往学了几年日语来到这里工作。他的本职工作是在稚内做一名英语老师,在其他的时间里,也来这间青旅帮忙做前台。
他的日文和英文都很流利,所以不论是外国还是日本客人都能很顺利地接待。
我赞叹于他的勇气,但还是有些许疑惑。稚内只不过是北海道一个被人遗忘的
小镇,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着日本最北端的界碑宗谷岬,大概也不会有太多游人来此。
“Well,” 他做了个鬼脸,“I was just assigned here — it was random.”
“But the people here are all very friendly, even though life isn’t as bustling as in Tokyo,” 他补充道, “I'm really happy here.”
他问起我是如何学日文的。
我摇了摇头,说我的日文远没有他那么好。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用英文聊天的原因:再多说两分钟日文我就要露馅了。
他有些惊讶,说不会日文是如何在日本生存的。“我刚来的时候我啥都看不懂。” 他很腼腆地回忆着当时的不堪,像一个犯了错的牛仔。
这反应实在太过有趣,以至于让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可能是因为汉字文化圈的缘故吧。大部分东西我们都看得懂,只不过不会念。”我和他解释道,“而且还能笔谈。“
“Really?”他很吃惊地看着我,“That’s crazy bro. How does it work?”
我抓过放在桌子上的便签纸,“打个比方”,我在纸上写下 “東京” 两个字,“你知道为什么東京是東京吗?”
他很迷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的汉字水平其实不高,speaking 还可以,看东西依然有点困难。”
“‘東’是 East 的意思,而‘京’的意思就是 Captial,连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东边的都城’。你看 Kyoto 的汉字里面也有个 ‘京’。”我和他解释道。
“中国还有个 Beijing 呢,写成汉字是 ‘北京’,也是同一个意思。”
“北方的都城?”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问号。
“是的,你已经掌握了造词法。”
“汉字太难了。我只当他们像画画。”他坦白。
不一会儿青旅里又来了个人。瘦瘦高高的,典型的理工男长相,戴着一个没有边框的长方形眼镜。实不相瞒,要不是没有蓄胡子,我还以为是希特勒。
是东德人,果然。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英文水平很差。
他试图加入我们的对话。可由于说话磕磕巴巴的,我俩都没有太听懂他在说什么。
“I… don’t , don’t un…understand.” 他举起手机,”Why she gh…ghost me”
我和前台的德州牛仔花了将近五分钟才弄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位德国佬在 ig 上约了个日本女孩,两人聊的很开心,于是东德哥希望约她出来吃饭。没想到这位日本女孩很礼貌地回了一个她需要回旭川打工之后就再也不回消息了。
“I think we.. we are good”,东德哥磕磕绊绊地说,“she is good.. too”
德州牛仔和我对了个眼神,然后哈哈大笑,伸出手准备拍了拍他的肩膀。
“Welcome to East Asia.”
“我也是在这住了四年才慢慢理解远东,”他说,“这边的姑娘们说话都弯弯绕绕的。从来不会说不,但是意思就是没戏。”
德国佬明显并没有太理解他的话,“But she said we could like have a dinner.. if possible”
“Yah if possible bro —— which means impossible.”
“他们不会在明面上拒绝任何事的。”这位德州牛仔说,“至少我感觉日本是这样。”
“欢迎来到远东,”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猜中日韩都差不多。”
德国佬显得有些泄气,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青旅的门,一头钻进稚内的雪夜里。
我看了眼前台的牛仔,“其实远东整体上都很封闭。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 friendly。”
他难得地沉默。过了许久,他才接上了我的话。
“是的。虽然他们都很友好,但是我在这呆了四年,我才发现似乎永远成不了‘one of them’。”
“你还准备回德州吗?”我问道。
“会的。我只是每年在这里呆大半年,然后我还会回去。”他说,“可能再干一段时间我也会结束在日本的日子了。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四年。这里是个很适合旅游的地方。”
他顿了顿。随即又补充道,“也仅仅是个很适合旅游的地方。”
他准备下班了,离开的时候指着青旅墙上的地图和我告别。
“宗谷岬很值得去一趟。每天早上有巴士可以过去。”他又递给我一张小地图,“另外街区南边拐角那个拉面店很好吃,请一定要去试试。”
我和他挥手,说下次有机会来稚内还会来找他。虽然我们都知道很难有下一次了。
但那家拉面店的确很好吃。
数日后我在旭川的火车站再次见到那位东德人。
准确的说,是他远远地看到了我,跑过来和我打招呼。
“フレッド!” 他喊出我的名字。这口音实在诡异,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德文、英文还是日文。
“你怎么也在旭川?”我有点惊讶。“你在旭川找到那位姑娘了吗?”
他摇晃着脑袋,脸上露出几分遗憾又几分释然的表情。“我要继续往南边走了。十分钟后的车票。”
“Auf Wiedersehen!” 进站前,他用德文和我告别。
“Tschüss.” 我也用德文回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