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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几年远客,辗转百里长亭。
夜来愁起已三更。
凭栏萧萧雨,点滴到天明。

记得小绫初见,鲛珠暗坠空庭。
清宵孤月淡如银。
乡关何处是?独留一山青。

乙巳年正月初五 于 Hyatt Regency London Stratford

夜雨寄春愁。
扶窗望,月下西楼。
张生莫问莺莺事,今朝柳絮、明朝疏影,总是无由。

最恨在吴州。
江南处,和梦都休。
劝君应做醉乡汉,任伊花开、任伊花谢,与汝何谋?

乙巳年正月三日 由 PVG 飞往 LHR

说起来我有很多很多没有写完的稿子。一些随笔、日记,甚至包括上个月ヨルシカ Live的观后感——倒不是因为懒(也可能确实是因为懒),主要是于我而言写作一向是一个一鼓作气的事情。如果在某个瞬间搁笔,那想要在之后找回当时的心境便会变得困难。某种程度上写代码和做数学题也是一个道理。

不过关于Live我一定会写完的。碎碎唱得实在是太好哭了,牢拿也勉强算是通人性。

最近在追随着n-buna的创作轨迹来看书。虽然大部分作品念书的时期都读过,但再读一遍又有新的想法。我太着迷于拧巴男的歌曲背后的文学性了,也许是种共鸣。歌曲也不过就是唱出来的诗篇,而n-buna的确是个诗人。(题外话,mygo里小灯把初华所说的歌(うた)听成了詩(うた),不由得再次感慨于汉字文化圈的伟大)

从《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里,我们有了《アルジャーノン(阿尔吉侬)》;
从《老人与海》里,我们有了《老人と海》;
从《雪国》里,我们有了《雪国》;
从《海底两万里》里,我们有了《ノーチラス(鹦鹉螺)》
从《风之又三郎》里,我们有了《又三郎》
...
太多了,我数不过来。

中学时期天天都要买东西看,手上为数不多的一点钱全用来买了印刷品。然后寄希望于未来一定要成为作家、文学评论家、或者拍电影的。(当然这些都没如愿,不过这是后话。)

十四五岁的小孩很把自己当作大人,加上我并不热爱学习,天天便在课上看闲书。那段时间反而是看书看的最多的时候——囫囵吞枣毫无顾忌。上至古籍如《随园诗话》、《词品》,中至各种小说如《解忧杂货店》、《雪国》,下至《斗罗大陆》、《斗破苍穹》之流,真是什么都看。现在想来或许很难想象这些书居然会被我一起放在同一个柜子里。

还写了很多杂文和填了很多词,有时候ex也填一些然后送给我(什么文学少女… 倒也没问题)。在某个时期回头看当时的创作总觉得有些许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不过如今我的想法却一再更易。

数日前和四木讨论到创作者是不是在功成名就之后反而写不出像以前窘迫时期的词曲了(嗯,说的就是n-buna,不能期待这b赚得盆满钵满被大米砸晕之后还能是那个当年躲在出租屋里抱着破吉他的拧巴男)。可另一方面上来说,读者对文本的理解本身是于作者无关的(经典作者已死),就像是“共情”是个伪命题一般:我们不是耶和华,没法开上帝之眼明了一切。任何对文本的解读都是基于读者自身的再创作,而作者能做的只不过是记录。

即使是作者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写完一篇文章,过了数日回头看,自身也很难找回彼时彼刻的那个心境。

但或许是文字的温度之所在:她永远具有生命力,永远可以被再创作,只要还有读者。

所以牢拿要是明天就死了其实大家无所谓的(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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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中文SNS上给她取的名字。美瑛町的指南上写的是「クリスマスツリーの木」,直译成中文也就是「圣诞树之树」,听起来似是有点语义重复。

​不过树本身并不孤独。虽然从美馬牛駅出来要徒步一英里有余,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很远便能听见许多响亮的朝鲜话。韩国游客们早早占领了拍摄纪念照最好的位置,并将其围得水泄不通,丝毫没有放让的意思。

​在这个意义上,树的确一点都不孤独,反而颇具如春晚大团圆般的浪漫主义气氛。

​我或许对富良野线上的这个小镇更感兴趣。相较于道北和道东一些被遗忘的村庄,美瑛已经在旅游业上大放异彩。但即使如此,在十二月的大雪里,依旧几乎看不到任何商业存在的证明。站前的佐藤商店大概是美馬牛駅周围唯一开着的店铺。我抖了抖大衣上的雪,试着推门进去。

​“おはよう。”我用并不熟练的日语说道,“コーヒーを一杯ください。”

​“はい!!300円です。どうぞお座りください。”店里的阿姨抬起头,很元气地回答我。

店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位顾客。是两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奶奶,她们也各点了一杯咖啡。

​这大概是整个北海道的缩影。

​美馬牛駅是一个无人站(有趣的是,当我走进去的时候,耳机里正好在播放 n-buna 的無人駅),富良野线经过这里,每个小时只有一班普通列车。由JR北海道的H100型柴油列车担当运行,两节编组,客流量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节。

​自根室本线(富良野・新得区间)于今年四月正式废线之后,旭川附近的居民想要前往带广只能借由札幌方面中继,或搭乘替代巴士。

​全盛时期的JR北海道几乎各个村镇之间都有铁道连接,但随着产业转型、人口减少和大量赤字,从世纪末国铁时代起便有大量线路被废弃,分割民营化后废止速度更是进一步增长。50年来,北海道几乎失去了近半的铁道,并且这种趋势还在继续。“百年铁道,十年拆完”并非一句空谈。

​数日前从道北最北边的城镇稚内沿宗谷本线直达旭川,三节车厢里只寥寥坐着几个乘客。车掌和职员依旧按照标准流程开行车辆,指差唤呼一个不少。查完票后,车掌朝着空荡荡的车厢深鞠了一躬。

​此后几个小时几乎都没有旅客乘降,甚至窗外都看不到多少人类存在的痕迹,只有茫茫的大雪。

​如果不是稚内还有一些居民,宗谷本线其实也可以废止了。

​留萌本线不到留萌,日高本线不到日高,根室本线也不再全线贯通,更遑论那些早已被雪原淹没了的铁轨和無人駅。随着明年JR北海道最东车站(东根室)和开行在石北本线上的特急大雪号的相继废止,「北海道旅客铁道株式会社」的名存实亡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北海道都在衰退,不只是铁道。从无比辉煌的建设时期到如今矿区关闭的废弃村落。两个世纪的繁荣发展终归是南柯一梦。

“​或许那时候你就真的成为那棵孤独的圣诞树了。”我悲伤地想。

20/12/2024 于北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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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坐在特急大雪号上由旭川前往網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运转这班车,JR北海道已公布在明年3月决定废止。但不论如何,感谢车务段这半个世纪来的勤恳工作,今天的大雪号也辛苦了。

睡觉前听会歌,音响里放着的正好是 ztmy 的 Dear My 「F」。说来阿卡内的歌少有这般平静的,一改平日爽到让人想要飞起来的鼓点,反而是宛若高山下的流水,在钢琴声里平静地睡去。

「住む世界が違えば
倘若居住在不同世界

会えないの? 何処に居ても
就見不到嗎? 無論身處何處

伝えられたら 変わったかな
若傳達到了的話 能有所改變嗎

ひとりで平気だけど 太陽はあかるいけど
雖然一個人也沒問題 雖然太陽是如此的耀眼

きみの足跡は 消えないよ
你的足跡 仍永存」

虽然是关于离别,可这甚至一点都不算是苦情歌。

人类繁衍了几千年,分别啊愁苦啊须是早被写烂了。但天下的喜事或是相通,每个人在每个处境下对愁苦的理解却难以一概而论。即若是作为人类的自己,当时间的齿轮转过几圈,也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说能和当时的自己共情。

遑论不在同一个躯干里的人呢。

忽然想到去年四月初,在北京初春的夜里,和王四木坐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边,寒风吹的人直打哆嗦。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回去之后,她给我发信息:

“你最好拆碎了 慢慢讲 最后讲到最后 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伤心事儿了”

我不由默然,却为有这样一位挚友而流泪。

即使数年后或许想不起当时深陷泥沼中的心境如何,这也不意味着那段时间不曾存在过,时间不会硬删除掉 Long Term Memory 里的数据,只是让他们难以被 rehearse。他们依旧存在于人作为这个计算机中某个数据库的角落。

可反过来何尝不是如此。那些开心的事、美好的回忆,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一块一块的记忆碎片,即使他们并不完整,即使他们后来并不完美 —— 但他们存在过,并不会被忘却。

我偏要感谢人生过去的这二十余年,就算并不想重新来过。

相较于小十年前,或许最大的变化在于对于「一生」的追求有些许理解上的变化。

在这个角度上,我大概有点像 Tomorin。

众多的数据点表明,事物的走向并非完全随着人的主观能动性而转移。

Tomorin 想在苦来兮苦组一辈子乐队,但大祥老师突然暴毙又有什么办法:她何尝不想继续做这场梦。

因此我真的很难下定决心去玩《鼓手余命十日谈》。讨厌 BE 结局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站在上帝的视角直接看完一个人的人生,这太残忍了。

“そういう一瞬一瞬をたくさん重ねたら、一生になるんだと思う。”

人生在二十八岁死掉(n-buna语,笑)也好、在八十二岁死掉也罢,只要能收集每一个瞬间的、不论是开心或是难过的碎片,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事吗。

比起几年前靠着 counselling 甚至潜在药物才能活下来的我,如今我深感已经从踟蹰里走出来太多。

至少希望当站在主面前等待审判的那刻,我能坦然地和主说我对得起祂赋予我们的力量:传播爱。

或者说:Be a good man.

人生不死将如何,吁嗟乎,人生竟死将如何。

30/11/2024 于伦敦